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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晓英丨父母的爱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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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的爱情

作者:刘晓英

朗诵:于   静

1

母亲的娘家在长湖边上。

长湖,在荆州、荆门、潜江三市交界的地方。长湖岸边,流传着一个“八仙斗精”的美丽传说。

据说长湖里曾有一群水怪兴风作浪,搅得沿湖人不得安宁,神通广大的八路神仙闻讯而来,各展其能,大战长湖,痛斩众妖。铁拐李擒住了金鸡精,将其囚放在长湖西南岸,即现在的沙市关沮口;韩湘子一箫下去,蝴蝶精坠落,这里叫蝴蝶咀;而蓝采荷放过花篮的地方是花篮咀;何仙姑落了一枚花瓣的地方,名曰荷花村……

母亲的娘家,在蝴蝶精坠落的蝴蝶咀附近,是荆门市沙洋县毛李镇一个名叫鲁店的小村。父亲的家,与荷花落下的荷花村一河之隔,隶属潜江市积玉口镇,名叫芦花村。

父母的姻缘算是旧时的娃娃亲。因两家祖上交好,互相敬重,恰逢他们年龄相仿、容貌相当,四五六岁时,双方父母便为他们约定了一世姻缘。

旧时女子的婚姻常有两种说法,一说女子生来是别家的人,大多长到十二、三岁,就送与婆家待养等嫁;二说女子是菜籽命,撒到哪是哪,姻缘的好坏要凭运气。我的母亲也是虚岁十三,就被送到了我父亲家里。庆幸的是,我的母亲是一颗好运气的菜籽,被撒在了温润适宜的土壤里。她的一生由此开出了绚烂的花,恰如她留给我们的笑容。

 

2

母亲说,她是由她的父亲――我未曾谋面的外祖父,用一担箩筐挑到我父亲家的。

母亲讲述这件往事的时候,我尚年幼。母亲一边忙手里针线活,一边不经意地说自己的曾经。现在我还能记起她软软的语音和弯弯的笑眼,她讲诉的情景,常让我想到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和“太阳照常升起”这样的词句。

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,太阳刚刚升起,我的外祖父身着干净衣鞋,挑一担箩筐出发了。担子的一头放着一口新箱,新箱里放着一床新被;担子另一头,坐着他十三岁的二闺女――我未来的母亲。

阳光灿烂,春风拂面。外祖父挑着他的二闺女,走过长湖岸边,走过殷家河堤、脉旺嘴桥、西荆河岸,不到两个时辰,脚步就进了西荆河边的芦花村。

我无法想象,外祖父那天午后,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。他的二闺女,自此松开父亲的手,转身开始她自己的人生。

 3

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卜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”

父亲说,母亲来的那年,他16岁,因两家平日里走得亲,他跟母亲打小就以兄妹相称,祖父祖母和善贤良,待母亲亦如亲女儿,日子与在娘家时并无二致。等到父亲20岁,行成人冠礼后,才按当地礼数,请媒人、下婚书、证婚约、拜三堂,正式成婚。我常遐想,婚书上写的,拜堂时念的,大约是诗经里的这段文字吧。

父亲说,结婚那年,他有一个心愿,为母亲缝一身那种富户人家媳妇穿的、舒滑散汗的丝绸衣裳。可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,没开支权,又不便开口明说。只有一次,得祖父应允,父亲领了几块银元,去陪有头面的亲友玩牌,不想他手气竟出奇的好,竟赢回许多银元。

父亲长了个心眼,上交了祖父一部分,留下一捧交与母亲留着,要实现他的心愿。哪想到,母亲揣着这捧银元,不知藏与何处是好,便用围裙系在腰间。

哪想勤快的母亲一干起活儿,就忘记了自己的小秘密,她弯腰刷洗水缸时,围裙散开了,银元哗啦啦一阵响,滚落进水缸里。小欢喜又进了祖父的钱袋。父亲的小心愿搁浅了。

后来,我们兄妹一个接一个降生,含辛茹苦的父母便不再顾得上自己。直等到40多年后,父母的幺儿子--我的三哥出息,当了大学老师,父亲第一次收到三哥寄回的钱,那个渐去渐远的心愿再次浮上心头。我按父亲吩咐,扯回米白、浅绿、淡蓝三色真丝布料,为父母各做了三套衣衫。那年夏天,已快70岁的父母,穿上了他们心仪的“情侣衫”。看着他们灿烂的笑脸,欢喜像夏日微风,一阵一阵掠过我的心田。

百年修得同船过,千年修得共枕眠。父母对爱与缘分的珍惜不在嘴上,是落在一衣一饭、一言一行琐碎日子里的。

 

4

“田家少困月,五月人倍忙。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。” 庄稼人的日子,一天天,一年年都是那道不尽的艰辛,流不尽的汗水。

布谷鸟的歌响起,父亲赶着他的老牛,扶着犁耙在田地里一行一行耕作。而母亲最要紧的事,是一日三餐里的简朴可口。

布谷催耕,风吹麦浪。秧苗绿了,麦子黄了,从晨到昏,插秧割麦两头忙,但再忙,父亲也不让母亲干挑担子的重活。

十月,稻穗沉甸甸,父亲的双肩也沉甸甸;棉花雪白,母亲的两鬓也霜白,但有知冷知热,贴心贴肝的相惜,再苦再累的日子对父母来说,也淡暖生香,温润甘甜。

母亲总是忙完田头,回家转身进灶房,烟熏火燎、手脚不停,难得闲歇。但不管多累,母亲从不让父亲进灶房,即使摘菜、洗碗的活儿,也从不让父亲上手。开饭时,母亲总会将饭碗盛好递到父亲手上,这是祖父从小给她的教养。在我们的记忆里,母亲似乎从未埋怨过父亲,只念叨父亲的好,念叨自己对父亲的亏欠。

母亲一生不曾识字,数字也只能数到十,她一辈子不问钱,也未曾花过钱,但有父亲的疼惜,她一年四季的朴素衣衫总是好看的,一天到晚的笑容总是明媚的。

母亲感到最亏欠的是,不该在60岁那年得脑中风,让田里辛苦一生,没进过灶房的父亲,老了老了,反而要一日三餐侍奉她。这时候父亲就会说:“他娘,你生养了十个孩子,跟着我没吃过好的,也没穿过好的,是我亏欠你,你安安心心养病,只要我活一天,就会好好照料你一天。”

母亲中风后,有16年离不开拐杖,父亲像拐杖一样搀扶了母亲16年。我们兄妹每次回家,母亲总是清清爽爽,头发梳得齐齐整整。虽腿脚不麻利,但每天还是笑盈盈的。我知道,母亲的心是欢喜的。

 

5

有时我在母亲床头落泪,她总是笑着对我说:“憨姑娘呃,生老病死,谁都躲不过,放心,有叔在呢……”

“叔”是我们兄妹对父亲的称呼。父母一生生育了十个儿女,但前三个都是在襁褓中就夭折了,按照民间流传的避讳,后来出生的我们,便改口称父亲为“叔”。

父母一生最大的痛苦和挫折,是痛失了他们第四个孩子,就是我15岁的大姐“秀”。我未曾谋面的大姐 “秀”,见过的人没有不夸赞的,说大姐颜如桃花,身似杨柳,插秧割麦赶牛车,样样儿会,唱歌演戏扭秧歌,观众能拍红巴掌。

可人生无常,那天,大姐去村里演完庆祝儿童节的戏,赶回来帮父母插秧时,忽然说头有点痛,父母让她回家躺躺。中午大姐没吃饭,只说口渴,父亲给她倒了水,她喝了两碗还说不够,又抱着水壶咕咕地喝了一阵,又躺下睡了。

下午,在田里忙农活的父亲心里不踏实,回家瞧大姐,可大姐已经高烧得不醒人事了。从大队请来赤脚医生也束手无策,只说彭冢湖部队的军医有退烧针,可以救命。

彭冢湖还在荷花村的西边。父亲拼命泅水游过西荆河,一路奔跑,见到军医就跪下了,可一切还是太晚了!父母的心头肉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死神夺走了。

6

佛说:人生有八苦 最痛苦的莫过于“爱别离”。这痛彻心扉的“爱别离”,父母是怎样熬过来的,我不忍回忆,我只是时常想起母亲的那句话,那句“放心,有叔在呢。”

 

母亲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来到父亲家,对于她来说,年长三岁的父亲就是哥哥,自己只需牵着这个如兄的人的手,就什么也不用怕。在兵荒马乱的动荡年月,土匪放火烧了房子,这个人拉着她四处奔逃,在茅草丛里挨过冬夜;日本兵烧杀抢掠,这个人抱着她躲进草垛,任凭刺刀一次次擦身而过;在食不裹腹的贫困岁月,这个人起早贪黑、勤扒苦做,为她遮风挡雨,与她含辛茹苦,牵手养儿育女……

有今生,无来世。这也是父母经常说的一句话。他们说,人一辈子很短,遇上了,就要好好相待,下辈子,即使能遇见,却未必能成亲人。

我是父母的幺女儿,虽未能目睹父母年轻的岁月,也未能看见父母年轻的容颜,但他们不经意提及的这些往事,却如阳光和春雨,常在我心里芬芳着.

父亲79岁那年,先于母亲驾鹤西去,他实现了自己活一天,就要好好照料母亲一天心愿。第二年冬天,77岁的母亲也跟着走了。母亲走的时候,我们兄妹没有悲泣,我们相信,父母今生的情深意长,一定为他们牵定了来世的姻缘,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、另一个世界里再次相遇相爱,相伴永远。

刘晓英,曾任教师,记者,现在曹禺故里—湖北潜江文化局工作。

于静,艺名小鱼儿,潜江人民广播电台节目部主任,播音员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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